Anyone will be...

　　兩年前的今天，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，奪走了我摯愛的哥哥。

　　在出門替兩個妹妹買晚餐的時候，為了閃避一旁行駛得太近的砂石車，哥哥的右半邊身軀結實的撞上了路旁的電線桿，強力撞擊的結果導致肝臟破裂大量出血，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急救，在加護病房觀察了六個小時，哥哥還是不敵死神的召喚，因為失血過多休克死亡，從此和我們說再見，而那天，是他２6歲的生日…

　　那陣子，媽媽的狀況非常不好，六月底時，因為在家裡陷入昏迷，媽媽被送回了士林新光醫院觀察，爸爸那時為了媽媽的病早已辭去了工作，每天只是專心的照顧媽媽，我總會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後，從永和騎半個多小時的車到士林，替爸爸買晚餐，陪爸爸聊天，偶爾和清醒的媽媽扯著最近班上小朋友發生的趣事。
　　
　　７月３１日星期一，一如往常，我騎了半個多小時的車到了醫院，因為那陣子上的是早班，到了醫院病房，和爸爸聊了幾句，敵不過睡魔一再的呼喚，我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就這樣睡去，要睡著前，爸爸還跟我說，「今天是哥哥的生日，妳有沒有跟哥哥說生日快樂？」我只是開玩笑的應了句，「不要！誰叫哥哥也忘了我的生日，我也要忘了他生日…」然後，哥哥就出事了…老天知道，我只是開個玩笑，如果我知道，我再也沒有機會跟我的哥哥說聲生日快樂，我一定不會這麼說…

　　哥哥走以後，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說，好多好多事想做，我後悔來不及說出口的生日快樂，我後悔來不及幫哥哥介紹女朋友，我後悔太晚發現我的哥哥真的很好，我後悔我對他的了解竟然這麼的少，我後悔在哥哥對我車禍的傷勢關心時，我還倔強的說只是小傷沒有什麼，沒去聽出他話裡的擔心，只覺得他很嘮叨……

　　我記得，最後一次跟哥哥坐在餐桌前吃飯，是七月多在外婆家，那時候因為哥哥工作要排日夜班的關係，加上媽媽在台北住院，我很少回楊梅，雖然常跟爸爸媽媽在台北見面，卻很少跟哥哥碰到面，那個晚上，他還念我說，在台北工作也不知道常常回家，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沒和我一起像這樣坐在餐桌前吃飯，我還回他說「好啦！好啦！」心裡卻覺得，哥哥好囉嗦啊！反正還有很多機會嘛……
　　
　　哥哥出事前幾天，正好也是媽媽的生日，我們全家約了在醫院幫媽媽過生日，因為醫生說，媽媽的情況很差，不知道熬不熬得過那幾天，哥哥說要包個大紅包給媽媽，希望媽媽可以安然沒事度過生日，我也包了個大紅包給媽媽，卻忘了哥哥的生日也快到了，我應該也要包個大紅包給哥哥，說不定說不定，也能像媽媽一樣，度過那關卡……

　　那天晚上，是我們最後一次全家聚在一起吃飯，我記的很清楚，因為太無聊，我說要幫哥哥看手相，天知道我這個妹妹哪會看什麼手相，可是那天，我真的清楚的看到了哥哥的生命線，像是被橡皮擦從中間擦去一般，斷了一大截，我卻沒有將它當真，只是隨口跟哥哥說，「ㄏㄡˊ……你的手相是叫你要小心，要多注意自己身體……」直到哥哥走後兩年的現在，我還一直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手相，我明明……看到了的，我明明可以認真的警告哥哥，要小心，要注意，可是我卻沒有，如果如果，我很認真的提醒了哥哥，會不會，今天一切就不一樣了呢？為什麼，不能再多給我一次機會呢？

　　８月１日清晨六時，哥哥被醫院宣判出血性休克不治死亡，我的爸爸明明很難過的，卻還是緊緊抓著我們的手，叫我們不要哭，可是自己的身體卻抖得比我們任何人都厲害，我心疼爸爸的故做堅強，也心疼我的哥哥，他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，為什麼要承受這些？我的哥哥是那麼好的哥哥啊…我忘了接下來我們是怎麼度過等待法醫驗屍的那幾個艱難的小時，我只是緊緊的抱著哥哥的背包，輕輕的拍著，一邊跟哥哥說著不怕不怕，有我在…哥哥以前最愛哭的了，連上幼稚園都要我陪著去，我怎麼可以讓他自己一個人，去那麼遠的地方？
　　
　　那天傍晚，我們領著哥哥的大體回到了中壢大愛生命紀念館，替哥哥安頓好一切，腦袋空白的捧著哥哥的牌位回到出事地點招魂，本來不放心哥哥一個人在那堅持要陪著他的我們，在業者的勸說下，回到了空蕩蕩的家裡，想到業者交代的要找一張哥哥最棒的照片替他放大掛在靈堂，我走進了哥哥的房間，看到哥哥掛在牆壁上的行事曆白板，還清楚的記載著最近要做的事，我一直知道他是個做事很有規律的人，只是沒想到，他連未來一個月要做的瑣事都計畫的清清楚楚，忍不住笑了，哥哥有潔癖，他討厭別人進他房間弄亂他東西，我不知道哥哥的東西都放在哪裏，只好輕聲當哥哥還在的說「哥～你照片放哪？我需要一張你很帥的大頭照…」然後，我想也沒想，像有一股力量驅使著我，直接拉開哥哥電腦桌旁收納櫃的第三個抽屜，翻出一個小鐵盒，裡頭放著的，正是哥哥歷年來所有的大頭照，我挑了一張哥哥笑的很帥的照片，多拿了一張放在皮夾裡，因為我相信哥哥會一直守護著我，像他一直盡責的守護著這個家，守護著他最擔心的妹妹們一樣……

　　哥哥頭七的那天是父親節，再過幾天，也是爸爸的生日，以往我們，總是會替爸爸一起慶祝，可是那之後，我們再也沒有慶祝過…８月８日的前一天晚上，我上完一天的班，在台北三重租屋處準備隔天坐車回楊梅做哥哥的頭七。七點多，手機突然響起，螢幕顯示著號碼不詳，我想也沒想接起電話，話筒的那頭只是傳來一陣吵雜的雜訊音，什麼也沒有，我喂了很久，一直沒有說話聲，電話突然就掛斷了，我以為是在美國的怡欣打電話來關心我，可能收訊不好。過了五分鐘，電話又響，接起來又是一陣雜訊音，我直接對電話那頭說了句「怡欣，是妳嗎？妳的收訊不好，我聽不到，妳要不要再打一次？」然後，我楞住了，眼淚開始不停的掉，因為，我清清楚楚的聽到了，電話那頭傳來的，是一陣模糊的氣音，斷斷續續的說著「我……是……哥……哥……」

　　從小到大，我一直都是個很鐵齒的人，相信著白天不做虧心事，半夜不怕鬼敲門，不相信世界上有鬼，也不特別去膜拜什麼神明，可是哥哥跟媽媽走了以後，我開始選擇相信，世界上真的有許多事是我無法解釋的，那通電話打來的時間，離哥哥出事剛好七天，哥哥走後，我常常在哥哥的靈前偷偷地問哥哥，會不會害怕，要不要我去一起陪他，還偷偷地埋怨哥哥，怎麼可以一句話都不跟我說的就離開，所以，我更相信，那通電話一定真的是哥哥，是哥哥跟我交代說，要好好的代替他，照顧爸爸，撐起這個家。

　　哥哥離開後，有一陣子，我過的渾渾噩噩，為了不讓朋友擔心，不管誰問我我都說沒事，問到後來累了，乾脆誰的電話都不接，常常下了班以後，只是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床上盯著電視發呆，每天、每天、我都在告訴自己，這只是一場夢，一場很長的惡夢，等我睡醒了，我就會看到哥哥跟我微笑，問我吃晚餐了沒，或是罵我怎麼又作息不正常，可是…這場夢真的好長，我睡了好久，到現在都還醒不來………

　　８月１９日，媽媽也走了，那年的暑假，我在短短一個月中失去了兩個我最親的家人，媽媽走的時候，我不敢哭，我知道哥哥一定會來接媽媽走的，我不要他擔心，我跟媽媽說，不要怕，哥哥一定已經幫妳弄好好等妳了，他不是故意不來送妳的，他是怕妳會怕所以先過去等妳了，我會照顧好爸爸和妹妹，妳可以好好的休息了，好好的睡一覺不要擔心喔！我親自用手把媽媽的眼睛閉上，一滴眼淚也沒有掉……

　　我一直以為，老天爺最眷顧我們家了，雖然沒有很好的環境，可是大家都很羨慕我們家四個小孩乖巧又懂事，羨慕爸爸這麼早就可以享清福，即使媽媽生了病，大家還是很努力的輪流互相撐著這個家，可是哥哥走了，媽媽也走了，哥哥走的那個晚上，我一直告訴自己，不可能的，媽媽已經這樣了，老天爺不會這麼壞心，還帶走我的哥哥……可是，事實是祂還是帶走了我的哥哥，很不公平，真的很不公平…

　　每次，我看見爸爸發起呆來，知道他想起哥哥，我就好心痛，哥哥走了，我很痛很痛，可是我一想到，我的心痛可能不到爸爸的萬分之一，我就要打起精神安慰著爸爸，哥哥一定是去另外一個地方過更好的生活了。我只是失去了我的媽媽和哥哥，我的爸爸卻是失去了他唯一的獨子和牽手二十五年的妻子，無論我和妹妹們怎麼讓爸爸開心，都比不上哥哥離開我們的痛。

　　哥哥走後三個月，我第一次做夢夢見哥哥，穿著一身白袍，什麼話也沒說，只是笑笑的看著我，我不敢置信，只是站在原地，喉頭哽咽，然後激動的衝上前去抱住他溫熱的身軀，一邊哭著喊說，你回來～你回來！醒來後，發現只是一場夢，我放聲大哭，哭到不能自己，可是哭完後，我還是告訴自己，哥哥還是很疼我的，他來找我，是不要我擔心，哥哥要我好好過，要更堅強面對才行。那之後，我很努力的恢復原來的樣子，只想好的，不想壞的，我也好久沒再夢到哥哥，爸爸說，他從來沒有夢見過哥哥，我突然覺得，我還是幸運的，爸爸連想跟哥哥夢中相見，都沒有辦法…

　　再夢見哥哥，是又三個月後的事，一樣的白袍，一樣溫和的笑容，我問他，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找我，為什麼都不去見爸爸，哥哥只是笑著說「有啊…我一直都在爸爸身旁，只要妳們沒有辦法陪伴爸爸的時候，我都在……」說完以後，哥哥轉身就朝背後的深山走去，任憑我怎麼叫喚，哥哥就是不回頭……然後，我又再一次哭著醒來……

　　從小，哥哥和我年紀最近，又跟我一樣都是衝動的火象星座，我們常一言不合就開始鬥嘴，小時候還常吵到打起來，可是鬥歸鬥，玩的最皮的也是我們兩個，只要我有事，跟哥哥撒個嬌，哥哥雖然嘴上不情願，還是會完成我的要求；冬天要出門不想騎車，我就會敲哥哥的房門，一直耍賴叫著哥～哥、哥～哥，叫到哥哥煩了還是不得不騎車載我出門；念書時電腦壞了，明明知道哥哥都很早睡，還在半夜一點打給哥哥跟他說電腦哪裡出問題，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幫我修，因為我知道，交給哥哥就絕對沒問題……哥哥走了以後，我再不放心把電腦交給別人修，到現在，都還是維持著哥哥還在時的ｗｉｎ９８系統，即使被好多人笑已經落伍了，即使現在電腦已經用到三天兩頭就出問題，我還是捨不得換，因為那是哥哥的，哥哥幫我弄的電腦。

　　哥哥的手機裡，把我的名稱設定為「千金公主」，因為他總說，我像家裡的千金一樣，有時候很任性，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；大妹很懂事，和其他人相處總是很溫和，是哥哥的「溫柔公主」；小妹嬌憨又愛撒嬌，是哥哥的「可愛公主」；媽媽的暱稱是我跟哥哥偷偷取的，叫「觀音菩薩」，不是因為媽媽像菩薩一樣溫柔，而是因為我都說爸爸娶了媽媽，像娶了一尊觀音佛像回來供著，那是我跟哥哥之間的祕密，當然不敢讓媽媽知道……

　　哥哥走後，我在他房間內翻到他當兵寫的軍旅日記，滿滿兩大本，是別人的好幾倍，我看著哥哥的字跡記錄著長官的叮嚀、同袍的聊天內容，一邊想像著哥哥當兵時有趣的生活，一邊訝異著哥哥日記中字裡行間對自己的疑惑和期許，還有對家人的關心，他是那麼認真的在過著別人認為無趣的一年八個月，我才發現，我認識的那個會和我吵嘴不成熟的哥哥，那個害羞內向什麼都不敢做的哥哥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的進步，一點一點的成長，變成了我所不知道的堅強的哥哥了。那陣子，我瘋狂的上網搜尋有關哥哥的任何網頁或是留言，在他留下的文字中想像哥哥當時的心情，該慶幸哥哥是個規律的人，密碼帳號對我這個最了解他的妹妹來說一點也不困難，藉著網路，我知道了很多我不知道的，哥哥堅毅認真的另一面，遺憾的是，我卻沒有在他生前好好的了解過他……

　　哥哥告別式那天是星期二，沒放假，可是好多好多人來送他，爸爸說，以哥哥的年紀，告別式有這麼多人來，表示哥哥的人緣一定很好……同事說，哥哥不管上什麼班，一定會替值早班的帶早餐，值晚班的帶宵夜，輪到組長分配的工作也都不會說什麼就去做；主管說，朝斌很認真，工作很少在偷懶，雖然才工作一年，本來今年要升他當組長了；同學說，哥哥很少發脾氣，跟女生說話都會臉紅，總是笨笨呆呆的樣子，可是講到電腦的知識無人能及，請他幫忙組裝維修電腦，他一定說好……他們，是真的很惋惜哥哥的離去，我知道的，我知道哥哥做得真的很好！真的真的很好！告別式那天，我很難過，可是驕傲又得意，因為我知道，這麼多的人，他們是為了哥哥來的，是我的哥哥喔！雖然現在說似乎有些太晚，但我還是好想好想告訴大家，我的哥哥，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……

　　今天，是哥哥離開兩週年，也是哥哥的２8歲生日，我知道要堅強，我知道不可以哭，哥哥會擔心，我也一直做得很好，可是，就今天，一天就好，不要管我難不難過，我只是很想跟我最愛的哥哥說，生日快樂！還有，我真的…真的……很想很想他………